44、2020(1/2)
栗枝那天晚上和秦绍礼说了很多很多。
六年了。
她终于说自己那晚遭遇到的一切,险些被奇怪的人猥|亵,还好被人拦下。
她说自己明明是受害者,却会被当作流言的中心人物肆意传播。
她说对自己的憎恶,怨恨,自责,后悔。
六年了。
栗枝以为自己早就走了出来,回头一看,她却仍旧被同样的事情困扰。
六年前,让她产生轻生念头的不是黑暗,而是流言;
六年后,险些击垮她信心的也不是病毒,而是歧视。
人心不可测。
她明明没有丝毫错误,却要为此道歉。
人性啊。
秦绍礼耐心地听她说,他没有要求栗枝站起来,没有要求她坚强,更不要她为其他人着想。
他给予她最大限度的自由,做什么都可以,哭也可以,适当的发泄也可以。
唯独不可伤害自己。
只要她愿意说,他就仔细听。
——不是没有人听不见你。
——未来很长,别急着离开。
——你慢慢说,我听得到。
晚来风暴,次日终于云散翳开,得见天光。
在接触集中隔离、回到家后的第二十五天。
栗枝终于走出家门。
她看了一些报道,想要去捐献自己的血浆。
刚刚治愈不久后的病人,捐赠的血浆可以用来挽救其他的重症病人。
秦绍礼陪伴她一同去献血浆,量并不多,在做了检查之后,针头扎入了她的胳膊。
仪器的声响很轻微,不仔细听,几乎听不出来。
入目是白茫茫的一片,病房中这样干净,纯粹。
栗枝没有叫痛,在外面那么久了,忽然发现,原来医院才能认认真真地对待她。
而不是像那些邻居,躲着她、避开她。
抽取血浆后,栗枝喝着蜂蜜水,慢慢休息,医院还送给她一个漂亮的荣誉证书。
证书的封面是绒呼呼的质地,按上去有软软的痕迹,压下去再松开,能看到明显的回弹。
栗枝低头,手压下去,将玫瑰红压出深色的指痕,又松开,将这些漂亮的绒毛蓬蓬松松地抚平。
在秦绍礼的建议下,栗枝暂时从表哥这边搬了出来,仍旧住在秦绍礼以前购置的那套房子中。
这套房子上还是栗枝的名字。
分手之后,栗枝提过几次过户回去,都被秦绍礼否决了。
对待她,他一直都很大方。
在金钱和衣食住行上,秦绍礼从未亏待过她。
第一天去了社区防疫工作站登记,工作人员在核实之后,告诉栗枝,她仍旧需要定期做核酸检测。
栗枝点头。
秦绍礼当时买的大平层,一梯一户,这也有一个好处,不会产生什么邻居之间的困扰。
的确是个很适合如今栗枝居住的地方。
栗枝坚持要按照市场价格付秦绍礼房租:“和以前不一样了,别再拿那什么哥哥妹妹的说辞。”
秦绍礼没有勉强,他接受栗枝的转账。
在顺利搬家之后,栗枝终于去医院做了初步的检查,在和医生认真聊过之后,得到一些抗焦虑和抑郁的药物。
时隔六年,她又开始重新服药。
只是2020年的栗枝,不再是2014年那个苍白瘦弱、终日里惶惶不安的女孩。
有人能听得到她心里的声音。
有人理解她。
他听得到。
将粗粝的盐粒泡到一杯水中,尝起来是咸的,咸到喝不下一口就会掉泪;
但如果是将盐粒丢入小溪中,尝起来却不会有丝毫改变。
每个人都会有抑郁的情绪,每个人都会有焦虑、不安、恐慌的时候。
不要怕,不要担心。
尝试慢慢地接纳它。
出院后的第二个月,栗枝的核酸检测仍旧是阴性。
去医院做了检查,肺部上仍旧有一小块纤维化的病灶。
除此之外,其他的副作用——譬如呼吸困难、肢体无力的感觉已经消退掉了,除了以后少接触过敏原以及谨慎前往高原地区外,栗枝和未患病的健康人没有太大的区别。
游戏二测已经结束,因为身体原因,薛无悔承担了主要的工作。
栗枝也没有悠闲这摸鱼,团队中女性不多,她作为主力开发人员中的女性,更能注重和女性玩家的交流、以及看待她们的反馈。
原本事情正朝着好的方向进行,但郑月白却突然做出一个决定。
他不准备按照计划继续进行三测和四测,而是抓紧时间推向市场。
游戏版号早就顺利审批下来,对于现在的郑月白和背后投资的华鼎资本来说,是时候急着变现了。
栗枝隐约意识到,在她治疗和居家办公的这段时间中,郑月白所做的事情,开始逐渐与他的设想偏离。
郑月白做这款游戏的初衷已经改变了。
栗枝作为开发人员,自然是没办法干涉领导者的决定。
为了能够让游戏尽快上线,栗枝晚上加了阵班,仍在低头查看之前交上来的玩家分析报告。
在VC轮中,郑月白得到了华鼎资本和秦绍礼的大笔资金注入,再加上秦绍礼那边派来了营销总监和其他人,几番鼓动之下,郑月白召开了会议,重新制定团队目标和要求。
这一次,他说的很清楚。
不做三测和四测了。
等二测的bug修复,就开放游戏上线。
栗枝和薛无悔都在极力反对这件事。
虽然栗枝没有在游戏公司工作过,但她紧跟着一测、二测过来的,所有的报告和反馈,她一字不漏滴全看完。
产品经理要求的,她做到了,没要求的,她自己扣着字眼、反复和薛无悔讨论、找先前的业界大牛询问。
为的就是做好这款游戏。
读研读到一半申请休学创业,栗枝选择加入这个团队,不仅仅是为了钱。
也是为了自己的事业。
可惜如今郑月白已经不是处处创业时、带着栗枝一同四下奔走、熬夜做计划书、拉投资的人了。
权力和金钱永远都是试金石。
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。
郑月白如今只想着早日将产品推上市场,早日变现。
……
加班到九点钟,公司中的人走的差不多了,旁侧玻璃水壶仍旧烧着热水。
栗枝吃了些梨膏,喝了点热水。
薛无悔坐在对面,当听到这边动静时,他合上电脑:“做完了?”
栗枝点点头,伸了个懒腰。
服药对她的思维有一些影响,让她反应会稍稍慢一些。
“一块去地铁站吧,”薛无悔建议,“正好顺路。”
说是一块去,其实也就步行700米的距离,已经十月了,道路旁的法桐树叶子渐渐由绿转为漂亮的金黄色。昨日里刚刚下了一阵秋雨,地面上有些许被雨水打落的叶子,栗枝穿着运动服外套,拉链一直拉到顶。
她变得比之前更怕冷。
薛无悔忽然说了一句:“今天郑月白找我来,想签订协议,之前的股份买走。”
栗枝怔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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